也許是陸游與唐琬的《釵頭鳳》的傷感動人,我對浙江紹興的沈園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愫。
始建於宋代的沈園,是紹興歷代衆多古典園林中唯一保存至今的宋式園林。懷着一絲沉鬱的心情,我進得園內,一塊橢圓形巨石突兀眼前,上刻“斷雲”二字,取自陸游“斷雲幽夢事茫茫”詩句,寓意“斷雲悲歌”。“斷雲”實爲“斷緣”,細看眼前這塊巨石,雖然中間斷爲兩截,但又緊緊相依、不願分離,尤如陸游與唐琬的愛情悲劇,雖斷緣分,心卻不斷,不然怎會有“錯”與“莫”、“難”與“瞞”的怨恨哀愁。
陸游大約在二十歲左右時,與才華橫溢的唐琬成婚。婚後伉儷相得,感情很好。不料這段親密感情卻引起陸母的不滿,陸母認爲唐琬把兒子的前程耽誤殆盡,逼着陸游休了唐琬。一段原本的愛情佳話轉眼成悲歌。轉過幾座石橋,有座如故亭。“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據傳此亭是當年唐琬遣酒款待陸游之地。遙想陸游當年,在一個東風擺柳、桃紅迷人的春日,他獨自一人來到沈園賞春散心。也許是冥冥中註定,他忽然瞥見了那個魂牽夢繞的背影。而唐琬也在回眸一笑間,看到了那個惆悵孑立的他。誰能想到,昔日恩愛的夫妻,勞燕分飛數年後,竟會在沈園這裏不期而遇。唐琬還是大方地遣僕人送去酒餚致意。陸游望着漸行漸遠的唐琬倩影,悲憤中將送來的黃縢(téng)酒一飲而盡,酒入愁腸,化作萬般情愫,他將滿腔的愛恨哀愁,潑墨於園中的一堵粉牆上,寫下了這闋悲愴絕倫的愛情悲詞: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後來唐琬無意間見到此詞,肝腸寸斷,含淚也回了一闋: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此後,她悒鬱成疾,兩年後便香消玉殞,時年不足三十歲。當年陸游題詞的粉牆早已“雨打風吹去”,沈園也非當年之沈園,只有這兩闋詞嵌刻在園中的青磚牆壁上,成爲沈園最經典的“釵頭鳳碑”一景。
駐足碑前,暗生惆悵,殘壁遺恨,令人嗟嘆。沈園,正因爲有了這兩闋《釵頭鳳》,目睹了這幕愛情悲劇,纔有沉甸甸的人文情懷,成爲國內一大名園。園內的景觀,也多按陸、唐的愛情故事與陸游的詩境詞意來佈置的。
沈園的不期而遇,隨後唐琬的孤鬱而終,成爲陸游心頭永遠的痛。這位“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的鐵血男兒,違抗不了母命,一紙休書將心愛的唐琬逐出家門,一闋悲詞又誤了唐琬性命。從此,沈園成了陸游終生魂牽夢繞的地方,一生爲之救贖。
陸游一生寫了五十餘首詩詞來懷念唐琬,最著名的,便是陸游75歲時,在唐琬“夢斷香消四十年”後,再遊沈園,寫下的《沈園》:
城上斜陽畫角哀,
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
曾是驚鴻照影來。
我獨自在沈園行走,不經意間又轉到碑牆旁。斑駁的牆壁,早已沒有當年的印跡,唯有那兩闋《釵頭鳳》成了永恆的絕唱,默默訴說着那段“春波驚鴻”,成爲沈園不老的風景。
愛情不老,沈園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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