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雙非嬰兒”風波過後，內地孕婦赴港產子浪潮逐漸落幕，越來越多富裕家庭的孕婦放棄跨過羅湖橋，轉而奔向大洋彼岸。
一個在過去4年裏一直低調運營的產業，最近正擴大宣傳力度。至少有兩家在中國著名的美國月子中心代理商在過去兩週中發佈微博，吸引有實力的孕婦赴美生產。
“雙非嬰兒事件，對我們行業確實帶來了一定的提振。”國內一家市場份額最大的美國月子中心代理商負責人姜先生對本報稱。
在美國月子中心代理商的宣傳中，客戶花費20萬元選擇在美國產子，未來將獲得較多優勢：在美國出生的孩子將擁有事實上的雙重國籍;孩子在大陸部分城市讀書期間，也可享受類似華僑的待遇;更重要的是，依據現行美國移民法規，非美國國籍的父母在擁有美國籍的孩子成年後，將能以極爲便利的條件拿到美國綠卡。
“選擇在發達國家誕生下一代，這是很多發展中國家父母的夢想，”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副教授樸光星解釋稱，“美國向本國公民提供的服務和福利，中國一時半會兒還無法趕上。”
而這些更優質的社會服務，已經被代理商的宣傳廣告所量化：花費20萬元赴美產子，客戶將得到一個價值980萬元的美國寶寶。
但這樁看似投入產出比極高的投資，其收益隨時將會隨着中美兩國相關政策的變化而喪失。“未來的政策誰知道呢?”作爲代理商的負責人，姜先生並不諱言赴美產子的未來不確定性。
不可預料的政策並沒有阻擋這個行業的快速崛起。“在大陸，目前整個赴美產子行業每年的份額已經達到3000至4000人的規模。”姜先生透露。
中國孩子的美國生產線
“嚴格意義上講，我們只能被稱爲美國月子中心的中國代理商，亦即是孕產婦在美國的孃家”，姜先生強調，“目前所有代理商所提供的合同，都不包含簽證費用、機票和在美國生產時選擇醫院進行產檢和生產的費用，這在客觀上也是爲了避免潛在的法律風險。”
據本報記者查證，國內絕大多數美國月子中心的代理商，都在工商局以"商務諮詢有限公司"的名義發起成立，法定經營範圍中與赴美產子相關的，是帶有擦邊球性質的"旅遊諮詢服務"。
在姜先生看來，一個典型的客戶，至少應有獨立的能力成功申請赴美簽證。這也是赴美產子最重要的必要條件。
2008年左右，美國向中國開放個人赴美旅遊簽證的申請，這是中國孕婦能夠在美國生產的一個重要條件。此後，國內有一定教育背景、收入能力和語言能力的居民，只要獲得美國簽證官認可不具有移民傾向，都能獲得赴美國的旅遊或商務簽證。在各種類型的美國簽證中，旅遊簽證的有效期最短，但也有6個月時間，使得其成爲中國孕婦赴美產子的"通行證"。
“法律規定，我們無法爲客戶提供代理申請簽證的服務，因此我們只能提供相關諮詢，”姜先生說，“直到客戶獲得有效簽證後，我們才能與客戶簽訂美國月子中心的代理合同，開始提供服務。所以美國大使館客觀上幫助我們提前進行了對客戶的篩選工作。”
一旦決定赴美產子，相關準備工作在剛懷孕兩個月時就要開始，包括申請簽證、通過代理商預訂美國月子中心。
“現在好的月子中心屬於稀缺資源，僧多粥少。”姜稱，完成預訂後，孕婦比預產期提前兩個月赴美，完成生產後，繼續在美國月子中心坐月子，所以孕婦在美國整個停留時間是3個月。
但赴美產子最關鍵的生產環節，卻需要由孕婦自主選擇，甚至孕婦在醫院支付的費用，亦不涵蓋在月子中心的代理合同中。
“生產是整個鏈條中最危險的環節，美國法律也不允許任何公司代理孕婦的生產事宜。不過任何孕婦在美國，都有權選擇任何醫院進行生產，"姜解釋，"作爲代理商，只能向孕婦介紹在產業鏈上跟月子中心合作較久的醫生，他們一般都是擁有合法執照的華人醫生。”
此外，孕婦在美國期間待產和坐月子的服務，由月子中心負責料理。孕婦在月子中心，需要與其它幾十位同樣待產中國孕婦生活在一起。
“幾十個中國高層次的家庭，在美國一起住上3個月，這些人集合起來的能量是非常大的，如果得罪這批人，後果會非常嚴重，”姜先生表示，“而且孕婦在懷孕時內分泌失調，特別容易動怒，我們不得不戰戰兢兢。”
孩子在美國誕生後，在產業鏈的末端，還有一類細分代理商，他們就是爲孩子代理申請美國護照和中國旅行證的機構。在目前的市場上，產婦需要花費280美元並等待3周，才能通過代理商拿到上述兩份合法證件，外加一張由醫院開具的美國出生證明，這樣，一個事實上的雙重國籍嬰兒就能回到中國了。
中國目前不承認雙重國籍，因此即使一位中國籍孕婦在美國生下寶寶，在坐完月子回國後，這個嬰兒仍將被官方視爲中國籍公民。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法》，父母雙方或一方爲中國公民，本人出生在外國，具有中國國籍，前往中國時應申辦中國旅行證件。因此，一本名爲"中國旅行證"的證照，將是通過美國月子中心方式生產的寶寶，被官方承認的唯一合法證明。
“持有中國旅行證的孩子，可以將此證用到18歲。到那時，有獨立思考能力後，他就必須作出選擇，要麼保留中國籍，要麼加入美國籍。”姜先生稱。
在國內相當一部分美國月子中心的宣傳中，這些持中國旅行證和美國護照的孩子，被描述爲是具有華僑身份，可以享受華僑在國內城市就讀九年制義務教育期間，乃至高考時的優惠政策。但由於國內不同省市的僑務政策不盡相同，因此這項優惠可能最終無法落實。例如，在赴美產子目標客戶羣中佔有較大比例的上海，這一政策就無法兌現。
“持有中國旅行證的情況比較特殊，這表示孩子的外國公民身份沒有被我國所認可，”上海市僑辦一位工作人員對本報表示，“孩子的父母回國後，可以憑中國旅行證給孩子報戶口，而一旦報完戶口後，孩子的法定身份就是上海戶籍居民，就不屬於華僑。”
另外，根據國務院僑辦規定，中國公民已取得住在國長期或者永久居留權，並已在住在國連續居留兩年，兩年內累計居留不少於18個月，纔可被視爲華僑。然而絕大多數赴美產子孕婦，都選擇在坐完月子後馬上回國，因此生產的孩子並不符合上述關於在國外居留時間的條件。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於赴美產子後馬上帶孩子回國的父母來說，就必須作出抉擇：要麼憑孩子的中國旅行證爲孩子辦理國內居住地的戶口，成爲法律意義上的中國公民，享受與普通國內兒童同樣的九年制義務教育;要麼繼續讓孩子持有美國護照而不辦理戶口，如此則只能花巨資送孩子在國內的外國人學校上學。
而另一個被視爲優惠措施的高考政策，也存在着相當大的變數。最新的政策規定，即使考生持有外國護照，也必須證明其在高中階段曾在外國就讀，這樣才能被視爲留學生，從而繞開高考直接申請國內高校就讀，否則，就必須通過高考途徑與廣大國內考生一起擠獨木橋。
不過，政策的不明朗，並未對赴美產子市場產生打擊。一個最吸引大陸父母的政策是，根據現行美國移民法律規定，到擁有美國籍的孩子21歲時，非美國籍的父母隨孩子入籍，屬於第一順位，可以不受移民配額限制，只要申請即可受理。
“這事實上給了父母和孩子另外一條可供選擇的道路，"姜先生稱，"在未來十幾年中，父母可以根據中美兩國情況的變化，選擇是留在中國還是移民美國。”
然而對於憧憬“21年後全家移民美國”的父母們來說，前景並非一片光明：他們必須在未來申請移民時提供報稅證明，經濟能力擔保證明等。申請遞交後，還需漫長的等待，並經歷移民監視期。其間，一旦美國政府修改相關法律政策，那麼全家移民的夢想將立刻破滅。
“當前中國需要解決的問題還很多，比如提高在教育、安全、環境和財產保護等方面的全球競爭力等等，"樸光星表示，"因此國內赴美產子的熱潮恐怕在較長一段時間內還將持續。”
從臺灣到大陸的產業鏈進化
“沒有臺灣的先例，就沒有大陸赴美產子市場的今天，”姜先生說，“十幾年前由臺灣人開闢的美國月子中心市場，給後來的大陸代理商提供了現成的經營模式和資源。”
由於歷史和政治原因，臺灣孕婦赴美國生產已發展將近20年。由於臺灣當局承認雙重國籍，使得臺灣孕婦在美國誕下的孩子，從一出生開始就擁有很多方面的優勢。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美國華人專門爲臺灣來美產子人士提供月子服務的產業應運而生。
當時給臺灣人提供月子服務的，有些是純家庭式的。比如一對華人老夫妻就能依託自主的民宅辦一個月子中心，請個廚師幫忙燒飯，男主人可能會身兼開車、打雜等很多職務，因此管理不太能跟得上。此外還有法律風險，因爲美國法律規定民宅不能用來經商。
直到2008年左右，美國向中國開放個人赴美旅遊簽證的申請，使得美國月子中心的生意迅速轉移到大陸市場，針對大陸高端孕婦的美國月子中心逐漸成型。
“現在美國的大型月子中心，都使用高檔的商業樓盤來經營。可以實現一對一的嬰兒照顧、廚師服務等。”姜先生介紹說，美國的文化中並沒有坐月子的概念，所以這些大型月子中心一般以旅遊公司、家庭看護中心的名義申請經營。
另一位不願具名的、在上海代理赴美產子的人士告訴記者，近年來，由於臺灣地區人口基數小，又受金融危機影響，目前臺灣地區的美國月子中心代理商所推出的經濟型套餐，已經降至10萬元人民幣左右。而大陸市場則呈現快速發展的局面：代理商針對大陸孕婦推出的高端套餐，最高要價已逾28萬人民幣。
大陸市場赴美產子的熱潮，也遠非臺灣所能比擬，這使得巨大的市場需求和有限的美國月子中心資源，大陸代理商和月子中心之間產生了微妙的關係。
“兩者現在是誰也離不開誰，因爲都是稀缺資源。”姜先生分析說，美國月子中心需要養服務人員，美國的工資成本又很高，所以月子中心需要非常穩定的客源。所以現在月子中心和代理商目前有不少是獨家代理合同，一些美國月子中心還參股大陸代理商，以此形成更爲穩定的合作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