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捐精“生機”背後的風險黑洞
行內人士稱，大多數自助捐精者動機不純;自助捐精監管尚存空白;正規渠道求精等候時間超一年
近日，“捐精”這個話題，引發衆多網友關注。
新京報記者暗訪發現，網絡上出現大量“自助捐精”羣，捐精者自稱可通過直接或間接方式，使求精者受孕。
然而衆多捐精者的另一個見面語是，捐精免費。行內人士稱，捐精者更多是想“免費找刺激”。
是誰給瞭如此多的免費捐精者這樣的空間?
調查發現，北京正規精子庫精子供不應求，加之接受捐精程序繁瑣、耗時較長、費用不菲，很多不孕不育的夫妻將目光轉向“捐精黑市”。
“自助捐精”，存在着衛生、倫理、法律等方面的風險。此舉違反國家規定，中國人口計生委科研所研究員、人類精子庫管理學組組長陳振文指出，“自助捐精”須堅決取締。
但對於自助捐精的監管，目前處於缺失狀態。
“燕子”，30歲，老公40歲，婚後6年一直沒孩子。去醫院要等太久，費用也高，經朋友介紹後，她進入了網絡自助捐精QQ羣。
在羣裏表達訴求後，很多助孕者自稱可免費捐精，“燕子”反而遲遲下不了決定。也不願多說她求精的經歷。
私密的“自助捐精”羣
在QQ羣裏搜索“自助捐精”，經統計可查詢到261個羣。
這些羣的成員，從幾人到300人不等，多個捐精羣中，捐精者與求精者的比例相似，100人的羣，約有15個求精者，其餘均爲捐精者。
幾乎每個省市，在QQ羣中都能找到其對應的“××省自助捐精羣”，羣中成員均在名字前面標註上自己的血型和需求，以便於選定和被選定。
求精者發佈信息後，多位捐精者會主動與其聯繫，隨即轉入私聊狀態。
助孕者多建議“直接法”
每晚10點起，QQ上的“北京自助捐精羣”開始熱鬧起來。爲詳細瞭解自助捐精流程，9月12日晚，記者以求精者身份發佈信息：“求精，O型。”
“我是白領，身體健康”、“我是學校老師，提供優質精子”……立即收到9個人的私聊信息。其中7名捐精者稱“免費捐”。
“無償捐精，助孕爲樂。”網友“槍王”發來此信息。
“你月經正常嗎?我36歲，身高170釐米，體重72公斤。”“槍王”詢問，同時自我介紹。視頻中，他短髮、皮膚黝黑、表情嚴肅。
“槍王”所稱的捐精方法，被稱爲直接捐精法。即捐精者直接和求精女性發生性行爲，使後者受孕。
“槍王”介紹從業經驗，“之前成功捐過2次，(女方受孕)成功後我們都簽了協議。我一般都免費捐。”他免費助孕的目的，是“想給自己多留些後代”。
多次接觸，“槍王”透露了姓名、手機號、公司信息等個人資料，記者多方覈實，發現這些信息屬實。
記者調查發現，羣中的捐精者大多很熱情。很多人都要求以“直接法”來助孕。
助孕成功得千元營養費
相比於“槍王”的助孕方式，“山東自助捐精羣”中的“劍客”則委婉得多。
他助孕通過“間接法”。捐精者以手淫的方式將精液注入沒有針頭的注射器中，再使用注射器，將精液推入求精者體內。
“劍客”說，他在今年3月中旬，用這種方式幫助一位30多歲的求精者懷孕。
“劍客”說，那次捐精，雙方在一家快捷酒店中進行，對方的丈夫不放心，全程在場，把注射器中的精液推入女方身體的工作，也由對方丈夫來完成。
“夫婦倆給了1000元做營養費。”“劍客”說。
求精者的顧慮
“我明知違法，但我太想成爲一個母親。”“燕子”一直沒能接受自助捐精，也源於她的顧慮，首先是健康問題，“體檢報告現在能造假，加上家族病史等疾病，如果對方隱瞞，我很難知曉，以後孩子健康無法確保。”
某自助捐精羣的羣主“sofiya”說，“大部分自助捐精者，說白了都是想免費尋求刺激，有的還能掙一筆，純粹抱着奉獻態度的人，極少。”
無效的協議書
在捐精者提供的“自助捐精協議書”中，雙方有如下約定：對於求精方妻子和捐精方共同生育的孩子，捐精方自願放棄作爲父親對該孩子的所有權利和義務，求精方的丈夫爲該孩子的唯一法定父親，自願承擔父親對該孩子的所有權利和義務。
此外，爲防止出現倫理災難，捐精方有權知道此次捐精所生育孩子的性別。在該孩子日後結婚時，雙方均有義務提供必要的信息。
建緯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傳巍表示，任何形式的買賣精子、胚胎行爲均系違法，嚴重情形下，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即使雙方簽了協議，但捐精者私下無償捐獻的行爲仍然系無效民事行爲，不受法律保護，由此帶來的風險及責任需自行承擔。
-現狀
借力精子庫患者排隊須超一年
北京市有資質做供精人工授精的醫療機構只有兩家;通過精子庫實現人工授精總費用或超萬元
近日，新京報記者調查瞭解到，在北京，接受正規供精人工授精的患者，需要經過一系列的檢查流程，排隊等候時間需要1至2年。
根據衛生部相關規定，北京市有資質做供精人工授精的醫療機構只有兩家，國家計劃生育生殖健康技術服務中心和北京大學第三醫院。
9月12日，在國家計劃生育生殖健康技術服務中心，一名醫生表示，如果想做供精人工授精，需要排隊等待1到2年。
“一旦確定要做供精人工授精了，我們需要向人類精子庫申請精子，由於申請患者衆多，所以排隊等候時間較長。”該醫生說。
人工授精分爲配偶間人工授精、非配偶間人工授精兩種，供精人工授精，是指非配偶間人工授精。
該醫生稱，“夫婦雙方想要進行供精人工授精，首先雙方先要攜帶戶口本等資料，來醫院接受相關檢查。男方在經過檢查後，要證實不能或不宜生育，且符合供精人工授精適應症，同時，女方也須經婦科醫生全面體檢，確認身體健康、生育正常、輸卵管通暢，並排除可能影響未來妊娠的各種因素。滿足了這兩個因素，纔有可能進行供精人工授精的手術。”該醫生介紹基本流程。
關於費用，該醫生表示，“每份精液的價格在3000元左右，手術費用約爲6000元，由於手術中會使用到(同一捐獻者)多份精液，最後的費用不等。”
國家人口計生委科研所研究員陳振文進一步解釋，北京的供精人工授精的週期成功率(一次手術)約在20%到30%，一般患者做3次左右手術，最多的要做6次手術。
-對話
“自助捐精”監管尚存空白
人類精子庫管理學組組長陳振文稱，全國精子庫供不應求
「對話人物」
陳振文
男，68歲，國家人口計生委科研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現任人類精子庫管理學組組長。
曾任國家人口計生委科研所臨牀研究部主任，國家生殖健康計劃生育技術服務中心主任，北京人類精子庫主任。
全國共15家精子庫
新京報：能否介紹目前全國或北京精子庫的現狀?
陳振文：按衛生部規定，每個省最多一家精子庫，嚴格控制數量。現在全國共有15家，北京僅有一家。一般每個精子庫能儲存五千到上萬份樣本，大的精子庫樣本過萬。北京的精子庫去年存了六七千份，現在每天都有捐精者前來，今年可能突破萬份。
新京報：曾經聽說過有名人精子庫?
陳振文：曾經，四川搞過名人精子庫，武漢搞過博士精子庫，把精子庫的路都走歪了。難道說名人的精子，生出來的都是名人?不可能的事。2001年之前，精子庫是誰想做誰就做，兩個易拉罐都能算個精子庫，弄兩個易拉罐，凍起來就能用。直到2001年衛生部出臺《人類精子庫管理辦法》，精子庫才進入規範的軌道。
新京報：爲什麼精子庫的審批這麼嚴格?
陳振文：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治療不孕不育症患者的精子是健康的。儘管如此，也有個別情況不能避免，因爲醫療條件畢竟有限，有的病查不出來。但世界醫學臨牀證明，通過精子庫出生的孩子，出現缺陷的數量較少，質量是高於正常人羣的。
精子庫不是百貨商店，掏錢馬上就能買
新京報：何種人羣有申請精子庫中精子的需求?
陳振文：在北京，即便患者精液中只有幾顆精子，我們也建議其做試管嬰兒，生自己的孩子。只有睾丸完全沒有辦法生產精子的患者，我們才建議其使用精子庫中的精子。這個羣體數量很少，佔不孕不育患者的1%左右，而不孕不育患者，約佔總人口的3%到5%。
新京報：排隊預約接受捐精的患者需要等一到兩年，爲何要這麼久?
陳振文：首先得先檢查，要觀察排卵週期，看適不適合做供精，有的還得做一段時間治療，看看精子有沒有可能產生。精子庫不是百貨商店，掏錢馬上就能買。醫療是個診療過程，生殖中心向精子庫申請精子什麼的，都需要時間，所以最少也需要一年時間。
另外，我國中部和西部有些地方還沒有精子庫。全國各地的患者都來北京做手術，造成精子庫供不應求。
新京報：北京的手術技術在全國領先?
陳振文：有的患者會以爲北京做得好，但事實上，人工授精是很簡單的手術，無非是把精子庫的精子取出來，水精配好了，如果沒問題，拿個管注射到宮腔裏就行了。能做試管嬰兒的醫療機構，都能做得好。
新京報：怎樣排除供精人工受精後可能出現的倫理問題?
陳振文：我們會啓用隨訪機制，定期收集精液標本的使用情況，記錄受精者的反饋信息，包括孩子的發育狀況，有無出生缺陷及受者使用冷凍精液後，是否出現性傳播疾病的臨牀信息等。子女結婚時如有需要，也可以由精子庫排查，杜絕近親結婚。
“自助捐精”應堅決取締
新京報：你知道北京有民間“自助捐精”的現象嗎?
陳振文：知道，而私自捐精者身體是否含有疾病或遺傳病，誰能保證?孩子的健康，又怎樣保證?這些人今天給你捐，明天給她捐，會危害很多人。
而且有些人動機很有問題，這等於是免費上牀。一些沒有倫理道德的人，可以說都是喪失了良心，應該堅決予以取締。
新京報：目前民間所謂的自助捐精，有政府部門監管嗎?
陳振文：對於民間自助捐精的監管，需要公安和衛生等部門聯合起來，但中國沒有這樣的立法，是缺失的，文件裏，相應的懲罰措施也很輕，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所以監管起來也很困難。
某自助捐精羣中，一位捐精者給記者發來體檢表
-揭祕
捐精者領完三千元補助不能續捐
海淀區大慧寺路12號的國家人口計生委科研所，北京唯一的人類精子庫就位於其二樓。近日，記者連續探訪。
取精室貼有女體照
9月7日上午10點，十幾平方米的“精子庫接待室”中，一名男工作人員正對一位戴着鴨舌帽的捐精者講解注意事項。
交代完相關權利和義務之後，工作人員拿出一份《捐精志願者初篩登記表》給“鴨舌帽”，需要填寫個人信息，身高、體重、興趣愛好等。
“簽完字後，我們會對你做一個簡單的外部觸摸檢查，然後就可以開始初篩的流程。”說着，工作人員同“鴨舌帽”來到一個布簾後面，2分鐘後，兩人走出，工作人員遞給“鴨舌帽”一個綠蓋的圓柱形塑料杯，帶他走進取精室。
一個約30平方米的房間被隔出兩小間，作爲兩間取精室，每間取精室中，又各有兩個小間，每個小間約5平米大小。
在這個顏色以粉色爲主的取精室裏，有一張半人長的粉色沙發，沙發旁的一張小桌上，放着一卷衛生紙，桌子一側設有垃圾桶。
房間四周牆壁上，都貼有人體藝術照(女性裸露畫像)，房間裏沒有電腦。
多次檢測合格後方可捐精
約半小時後，“鴨舌帽”從取精室中出來，將取精杯放在托盤上，簽字收取20元的補貼。
“鴨舌帽”看上去20歲出頭，有些靦腆。他是外交學院的大學生，最近看到呼籲捐精的報道，纔來試一試，“第一次到陌生環境，感覺捐精過程比較困難。”
按照精子庫的捐獻流程，將對每位志願者進行2到3次精液質量篩查及冷凍復甦實驗，每次檢查前，要求禁慾3至7天，如檢查合格，志願者會繼續接受健康體檢和抽血化驗檢查，全部合格才能成爲正式捐精者。
關於補助，該工作人員表示，“初篩時，每次有20元交通補貼，正式捐精開始後，志願者需完成8到10次的精子捐獻，每次補助50元，這些全部完成，半年之後，捐獻者要再接受艾滋病毒的檢查。待全部檢查結束，確認精子合格後，志願者方可領取全部3000元補助。”
工作人員表示，志願者只能在一個精子庫捐精;其領完3000元補助後，將無法繼續在該精子庫捐精，並領取補助。
-北京精子庫捐精條件
北京精子庫的工作人員表示，只要年齡在22～45週歲，中國國籍，身體健康，無遺傳性疾病及家族史，近2年內在北京有相對穩定的居所和工作，高中以上學歷，經精液篩選和身體檢查合格，就可以成爲精子庫的捐精者。
“同時，我們還有一些小要求，包括身高170cm以上，裸眼視力4.3以上，學歷高中以上。這也是考慮受精夫婦對捐精者條件的挑選需求。”該工作人員表示。
在北京人類精子庫的官方博客上，曾有一份近500人蔘與的調查，其中，共列出有可能的16個不去捐精的理由，排名前六的理由如下：
原因人數百分比
1捐精程序太複雜，懶得去17118.9%
2宣傳不夠，對捐精和精子庫都不瞭解16117.8%
3給錢少了點，不夠辛苦的呢12814.1%
4想捐但有顧慮，擔心個人信息泄露11412.6%
5精子庫接待時間不合適、地點遠889.7%
6家人朋友知道了怎麼辦(不好意思)707.7%
-相關規定
《人類精子庫管理辦法》
第三條精子的採集和提供應當遵守當事人自願和符合社會倫理原則。
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以營利爲目的進行精子的採集與提供活動。
第十三條精子的採集與提供應當在經過批准的人類精子庫中進行。未經批准，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從事精子的採集與提供活動。
《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
第三條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療爲目的，並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易方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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