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醫院看病，老百姓除了希望掛號、候診少排一點兒隊，也盼着廁所能空氣乾淨、環境整潔，提供一張手紙、擺放一瓶洗手液，別看不是什麼大事兒，卻讓人方便了很多，心裏也舒坦了很多。然而，現實總讓人難以如願。《生命時報》從2006年開始，就持續不斷關注醫院的廁所問題，本報當年對讀者調查中，“廁所髒”曾被列爲“醫院五大不方便”之一;2007年調查顯示，七成人認爲醫院廁所“較髒”，二成多人擔心上廁所時“傳染上病菌”;2010年調查時，仍有七成人對醫院廁所不滿意，其中近兩成人“非常不滿”;2012年9月，本報最新調查顯示，6年來，對醫院廁所衛生狀況不滿意的人羣反升到九成，其中六成以上人“非常不滿意”。
今年9月10日，旨在提升首都醫療衛生服務能力和水平的首都醫藥衛生協調委員會發布了北京首個醫院衛生間標準，包括“沒有異味”、“配備洗手液和消毒用品”、“應使用感應式水龍頭”等。標準發佈後，本報記者走訪了十幾家三級醫院，發現目前沒有一個醫院能完全達標。醫院廁所看似小事，但“總是管不好”的背後，折射出國人素質和中國醫院管理的某些弊端。
一人上廁所，衆人“圍觀”
9月12日—13日兩天的時間內，本報記者分赴北京協和醫院、同仁醫院、北京醫院、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北京朝陽醫院、北京婦產醫院等多家三級甲等醫院，對廁所衛生狀況進行調查。與幾年前的調查相比，記者最大的感受是，近年來很多醫院建起了光鮮亮麗的新門診大樓，然而“華麗”的硬件背後，廁所衛生狀況仍有待改善，有些醫院廁所內，嶄新的設施中臭味撲鼻、污跡斑斑，讓人覺得格外可惜。
9月12日上午，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急診樓，記者看到的衛生間有點不堪入目。隔着5米左右，就能聞到衛生間裏的異味。窄小的門口，一走進去，一個紅色大塑料垃圾桶堵在面前，上面敞着蓋兒，裏面衛生紙、剩菜剩飯一應俱全。兩個洗手池全蓋着厚厚的硬紙板，水龍頭中一滴水也沒有，放洗手液和衛生紙的盒子裏，全部空空如也。反倒是拖把池的水龍頭，不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其間有個保潔員走進來，把簸箕裏的垃圾往垃圾桶裏一倒，轉身就走，對滴水的水龍頭視若無睹。衛生間的地面上也鋪着硬紙板，一共有3個坑位，其中兩個都沒有門板，掉下來的門板就堆在牆邊。廁所裏排了七八個人的隊伍，在這兩個坑位裏上廁所的人，正被其他人圍觀，顯得頗爲難堪。
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記者看到，幾年前新啓用的門診大樓高大寬敞、肅穆整潔，與翻修一新的舊樓緊緊相連。舊樓的衛生間明顯重新裝修過，雖然只有4個坑位，但看起來基本整潔，只是黑色的洗手池上滿是水漬，且洗手液盒損壞，猶如擺設。
與其相比，新門診樓衛生間的硬件設施要優越很多，以女廁爲例，每層樓大小衛生間加起來，有十幾個坑位，不會出現廁所門口排長隊的情況，洗手液和衛生紙都配備齊全，但衛生管理依然有待改進。記者走到一樓洗手間門口，開始還能聞到一點薰香的味道，但越往裏走，臭味越濃，當記者走到四樓衛生間時，發現10個坑位中，有3個赫然留着還未沖掉的大便，而門口就停着一輛保潔車，保潔員不知去向。
由於協和醫院的新門診大樓還未啓用，記者看到，舊門診樓人滿爲患，廁所設備也比較陳舊，爲衛生管理增加了很多難度。一樓廁所附近，記者遇到了從山西來這兒看病的李大嬸，她說：“這兒的廁所像是在樓房旁邊加蓋的，走進去黑乎乎，一個窗戶都沒有，還比不上我們鄉下的廁所。”記者走進去發現，雖然是正午時分，裏面卻光線昏暗，地上還有很多積水，一共十幾個坑位，每個坑位的門都非常陳舊，基本關不上。
座便器上掉了很多白瓷，垃圾桶周邊扔着用過的衛生紙，地上的瓷磚已髒得看不出顏色，上面有層黑色、黏黏的東西。洗手盆上有很多聚集在一起的頭髮，水龍頭邊還被人塞了一個浴帽，像是有人剛在這裏洗過頭。牆上安裝洗手液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塊塑料，沒有洗手液，更沒有烘手機。
在記者調查的十幾家醫院中，所有醫院衛生間都有着程度不同的異味;只有朝陽醫院新樓爲患者配備了洗手液和衛生紙、擦手紙等;即使是新裝修的廁所，烘手機也有損壞，掛在那裏成了擺設;近一半廁所坑位的門已經關不上或乾脆掉了下來;二成左右醫院的水龍頭損壞，患者洗不了手;六成醫院的廁所地面上亂扔着衛生紙;四成醫院的垃圾桶沒有加蓋。
醫院廁所衛生管理成了難題，不僅北京一地如此，本報駐廣州、上海記者調查發現，當地醫院廁所都有或多或少的髒、亂、差現象，而且相當一部分沒有配全衛生紙、擦手紙、洗手液等。
廣東省中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一樓廁所裏有股難聞的異味兒，裏面光線昏暗，地面有一層明顯的積水，廁所門和牆面上寫滿了“代辦醫療發票”、“收藥”等小廣告，唯一一個殘疾人專用廁所被堆滿雜物，無法使用。廣東省中山醫科大學附屬第三醫院的廁所衛生狀況較好，但仍存在便池沒有衝乾淨、坑位門上寫着非法廣告等現象。廣東省人民醫院的廁所裏基本沒有異味，清潔工能夠定時打掃，廁間裏還裝有不鏽鋼扶手，只是門上醫藥小廣告依稀可見。
在上海，記者調查了10家三級甲等及二級甲等醫院，發現各個醫院廁所衛生狀況存在較大差別。做得好的，如上海中山醫院，保潔員每隔七八分鐘就會清理一次廁所，擦乾地面和洗手檯上的積水。烘手機下方特意擺了垃圾桶，以免手上的水滴落到地上。每個坑位內的紙簍積到一半時，保潔員就會倒一次。而在楊浦區某醫院的外科病房，一層樓有20多張病牀，僅一個公共廁所，男女坑位各2個。離廁所還有三四米遠，一股濃重的異味撲鼻而來，餿酸中帶着腐爛的腥味。女廁的坑位內，盡是斑斑點點的黃漬，痰印顯而易見。
只要足夠重視，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一個小小的廁所，多年來成了醫院的衛生“死角”。本報調查顯示，近七成人覺得醫院廁所衛生狀況近兩年來“沒有變化”;近六成人對醫院新蓋門診樓和病房樓的廁所衛生“不滿意”;而導致醫院廁所衛生差的原因，三成人認爲是“醫院管理方面不重視”，二成多人認爲“保潔員打掃不及時”，二成人認爲與“患者沒有文明的如廁習慣”有關。
醫院廁所衛生應引起各個方面的重視。中國醫院協會評價評估部主任、中國醫院協會門(急)診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王吉善告訴《生命時報》記者，世界衛生組織提出了“清潔的醫療更安全”理念，衛生間環境清潔是其中重要一環，廁所容易造成胃腸性疾病等感染，醫院病人衆多，必須引起關注。
對於本次調查中涉及的部分醫院，記者分別進行了聯繫。北京朝陽醫院總務處吳處長告訴記者，他們在醫院廁所上花的功夫其實並不小，門急診一層等人流量特別大的衛生間，每年在上面的花費約爲6.7萬元。
他對最新的衛生間除臭設備瞭如指掌，醫院爲消除男衛小便池臭味，採用了軸流風機排風，兩個噴香機錯時使用，還在便池中用了防臭閥，並通過使用鏤空腳墊等方法解決尿液外濺的問題。然而，醫院患者太多，讓衛生間的管理格外艱難，他們曾做過測算，在醫院門診一層，從早上8時半到11時，一組衛生間(包括男、女、殘疾人衛生間各一個)的如廁數量竟高達1200人次。
北京同仁醫院總務處處長劉超也將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倒給了《生命時報》。“衛生間是最令我們後勤頭疼的問題。”他說，他們醫院靠近北京站，日門診量超過1萬人次，80%以上都是外地患者，人員構成十分複雜。醫院廁所最開始用的是感應式水龍頭，但經常發生水龍頭電池被偷及衛生間銅製品被盜的事，於是逐漸改成了按壓式水龍頭。“以前我們也提供洗手液，但每天要消耗好幾十公斤，並不都是患者正常使用掉的，而是被一些人拿做他用，比如有人在人流量不大時用來洗衣服，有人甚至用礦泉水瓶接走。”
醫院在廁所管理上，確實有一定的難度，但同樣情況下，爲何有些醫院做得比較好，有些醫院則差強人意?國務院醫改專家諮詢委員會委員、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副主任李玲教授認爲，這與醫院領導的重視程度有一定關係。她私下考察過很多家醫院的廁所，但遺憾的是，這個更能體現醫院管理水平的小小角落，並沒有得到管理人員的足夠重視。在三甲醫院評估中，也大多涉及技術、醫院大環境、醫務人員工作狀態等方面，廁所往往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上海東方醫院副院長譚軍自上任以來，就緊盯着廁所衛生不放，因此有着“廁所院長”之稱。談起醫院廁所的管理難度，他同樣認爲最關鍵的仍是重視程度不夠。就在一年前，東方醫院的廁所還是環境差、味道大、污水滿地、伸不進腳、水龍頭不出水、無處擦手。
但如今，廁所裏飄着一股極淡的花香，洗手檯上方的玻璃擦得鋥亮，沒有一點水漬，每個洗手檯旁都擺放着洗手液，每隔10分鐘左右，保潔員都要仔細檢視廁所各角落，幾乎每兩週，醫院就會對保潔人員進行一次專業培訓，小到如何洗拖把，大到如何正視廁所保潔。“毫無疑問，治理廁所確實有一定的難度，但只要足夠重視，並不是無法解決的。”譚軍表示。
廁所也是醫院的宣傳陣地
當被記者問到，爲何如此重視醫院廁所問題時，譚軍是這樣解釋的：“大醫院不缺病人，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很多醫院不重視管理和服務。很多人，包括一些醫院領導不理解我爲什麼如此關注廁所，他們說，醫院把病看好就行，花那麼多時間搞衛生間有什麼用?事實上，患者永遠是醫院的衣食父母，給患者營造一個好的如廁環境，是對患者的尊重，體現的是以人爲本的服務觀念。”
北京市首個醫院衛生間標準的出臺，也許有助於醫院廁所有個徹底的改觀，但關鍵還在於如何落實。王吉善表示，對於門診量龐大的三甲醫院來說，要達到這些要求確實有難度，會增加一定的成本。如今，多數醫院的衛生間由後勤部門或委託外面的物業公司管理，他們在整個醫院處於從屬的位置。
譚軍建議，要管好衛生間，最好由醫院副院長級別或護理部主任級別負責，由多個部門協作完成。只有真正重視了，纔可能達到上級要求的標準。他說：“在我看來，醫院廁所的定位不僅是大小便場所，我們將它視作兩個重要的宣傳陣地。第一，對內面向醫生，作爲宣傳“手衛生”、預防感染的陣地;第二，對外面向患者，作爲院方向社會進行衛生教育的陣地。”
作爲患者，也應該提高自身素質，維護好醫院廁所環境衛生。中國醫院協會傳染病醫院管理分會副主任委員、解放軍302醫院院長呂佔秀曾提醒，醫院廁所衛生不是某家醫院的事，而是每位使用者的事，它關係到每個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一定要靠大家提高素養、共同維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