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懷有身孕的單親母親徐麗(化名)來到了華東某市一家民政局。這一天，她和一名叫李立(化名)的男子登記結婚時，她才和對方第二次見面。兩天後，當她爲還沒出生的寶寶辦齊準生證等手續後，她立即跟李立離了婚。
事實上，李立是一位專門從事假結婚的中介。南都記者調查發現，圍繞着辦準生證、落戶、買車、購房、拆遷、移民等問題，“假結婚”已經形成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在一場“假結婚”中，中介扮演着關鍵角色，爲客戶提供從領證到離婚的一整套服務。
在價格方面，按照不同的情況，一張國內結婚證標價在1.5萬元至10萬元不等，更有甚者，有人通過假結婚拿到一張美國綠卡，被要價高達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34.4萬元)。
亂象：婚前籤離婚協議
婚姻並非買賣，但一個並不廣爲人知的事實是，通過結婚套利、鑽政策空子，“假結婚”早已形成了一個隱祕的灰色市場。
4月25日，南都記者以“假結婚”爲關鍵詞，檢索到了144個QQ羣。這些QQ羣的定位顯示遍佈多個省份，內容涉及“車牌指標”、“戶口”、“準生證”、“購房”、“簽證移民”等信息。南都記者加入了其中的數個QQ羣后，立即有幾個自稱“假結婚中介”的用戶發來信息，詢問是否要假結婚。
南都記者以假結婚辦理準生證的名義打通了QQ名爲“誠信辦理假結婚”的中介的電話。對方表示，只要出價4.5萬元，就可以找一個未婚未育的男士和記者辦理假結婚。具體流程爲：中介首先帶領假結婚的對象跟記者到民政局領證，等記者辦理完準生證、入戶等手續，然後再跟假結婚的對象辦理離婚手續。整個流程大概時間爲半年左右，具體辦理手續的時間按客戶要求而定。
該中介告訴南都記者，雖然他本人在北方，但他的業務範圍面向全國，“無論你在哪個城市，我可以都帶人去跟你結婚。”
當南都記者對婚後財產安全表示疑慮後，該中介表示，“這個絕對安全的，領證前就會讓你們簽好婚前協議和離婚協議。”
通完電話後，這名中介給南都記者發來了婚前協議書和離婚協議書的文檔，包括但不限於以下條款：“甲、乙雙方婚前各自的財產，婚後對方不可以使用和支配，歸各自所有，不屬共同財產”;“甲、乙雙方婚前或婚後各自所產生的債務，由各自獨立承擔，另一方不負清償責任”;“甲、乙雙方婚後對對方父母親人不承擔贍養和撫養義務”;“婚後乙方不得要求甲方性生活，不得泄漏甲方個人隱私及信息，如有違反賠償人民幣叄萬元整”;“婚後甲乙雙方需相互配合將甲方所生育子女辦理準生證、計劃生育證明、出生證及落戶口等相關證件”……
扮演假結婚對象的都是什麼人?南都記者與多位中介溝通，對方均表示要麼是本人，要麼是“自己的熟人”。一位QQ名爲“韋小寶”的中介稱，他就曾假結婚兩次，第一次他跟一位需要繞過政策購房的女士假結婚，第二次是爲了給客戶辦準生證，“都是挑利潤不錯的才親自假結婚”。一位QQ羣名爲“假結婚”的羣主告訴南都記者，他尋找的假結婚對象基本收入都不高，“收入好的哪會想到幹這個，假結婚可是要佔用自己一個的生育名額。”
一位QQ名爲“誠信是金”的中介介紹說，給孩子辦理準生證、落戶是假結婚最常見的目的，這類的客戶基本是單親母親。除此之外，受多個城市樓市限購政策的影響，也有人爲了買房而假結婚。另外，也有人爲了多拿拆遷補償、拿車牌指標而假結婚的。
南都記者從多位中介那裏瞭解到，根據不同的情況和時間跨度，假結婚的價格一般在1.5萬到10萬之間。然而，這還僅僅是針對國內假結婚的情況。南都記者發現，通過跨國假結婚拿到綠卡，花費的價格是上述假結婚情形的3倍乃至20多倍。
跨國假結婚1張綠卡5萬美金
4月26日，南都記者通過電話聯繫到了“美國奧X國際移民律師服務中心”的客服人員。根據該中心在網上發佈的信息，“奧X移民服務中心是由執照的專業律師，商務地產買賣經紀人，CPA，移民顧問和助理組建的團隊。以美國南加州爲主，中國廣州、北京和上海設爲分支的移民服務中心。”
該中心客服人員告訴南都記者，如果需要辦理假結婚而拿到綠卡，南都記者首先需要準備出生公證和無犯罪記錄公證等材料，然後，他們會安排假結婚對象——他們事先找到的一位美國人跟記者見面。見面是爲了確保人選合適，雙方扮演夫妻的時候表現自然，在美國移民局面前不露餡。“你們不能牽個手都讓人感覺彆扭，對吧?”
假結婚的對象是什麼人?是否可靠?爲了打消南都記者的顧慮，客服人員告訴南都記者，“這樣的人收入不是很高，不然他也不會做這個，但他也不是沒有工作，沒有工作的話他不能經濟上對你做出擔保……放心，我們做這行十幾年了，肯定是找靠譜的人。”
客服人員表示，經過上述流程確定人選後，他們就着手安排登記結婚，“登記結婚後幫你拿到臨時美國綠卡，如果在美國辦的話，三到六個月到就可以辦下來了。”對方表示，拿到臨時綠卡後，還需要跟假結婚對象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兩年，纔可以拿到美國的永久居住證，“這個時候就可以辦理離婚了。”
南都記者獲悉，整個一套通過假結婚移民美國的流程辦下來總共花費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34.4萬元)。值得一提的是，如果結婚對象是具有美國國籍的華人，這個價格還要翻倍，對方的解釋是，“華人的要價都很高。”
在紐約從事了多年移民法律服務的馮淨律師向南都記者指出，由於通過假結婚拿到綠卡相對快捷，而且對申請人本身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經歷沒有任何要求，因此對很多人來說“婚姻綠卡是一條捷徑”。然而，假結婚移民存在很大的風險，這是因爲美國移民局以及面試婚姻綠卡申請的移民官非常有經驗，往往能夠準確地判斷出申請人的婚姻是否真實。如果雙方年齡相差大，雙方不在同一處居住，雙方沒有共同生活的證據，申請方過去曾通過其他方式移民未果等等，都會引起移民官對婚姻真實性的懷疑。
“一旦被查到通過假結婚申請綠卡的，申請人會被驅除美國，取消已經取得的綠卡，日後幾乎不可能再取得綠卡了。另外，任何假結婚騙取綠卡的，都可能會面臨5年以下刑罰處罰，或者25萬美金以下的罰款。”馮淨告訴南都記者。
今年4月，人民網就曾援引外媒報道稱，美國加州一名華裔女性因夥同父親經營“假結婚”生意，幫助一些中國人拿到綠卡，最終被判處6個月監禁。
衍生租友服務：租個對象辦婚禮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圍繞着假結婚產業鏈，還衍生了“租男友”、“租女友”、“假辦婚禮”等的一系列租友服務。
南都記者接觸到的上述“假結婚中介”均表示，除了假結婚，他們還提供“租對象辦婚禮酒席”。上述“誠信是金”的假結婚中介告訴南都記者，租對象和假結婚業務是不一樣的，“如果需要，我可以找一個好看的模特跟你一起辦婚禮。”
該中介告訴南都記者，除了結婚對象，結婚對象的家人也可以“租”，“不可能找真正的家屬”。一場婚禮下來，價格總計人民幣4萬元左右。
南都記者獲悉，除了上述假結婚中介提供的租友服務，還有一批專門出租自己、假扮對象爲業的人，他(她)們除了出租自己見父母，也同樣提供假辦婚禮的業務。
在多個“假結婚”QQ羣上，一位QQ名爲“Angel”的用戶多次掛出同一條廣告帖——“出租綠。人在廣東。本人女，26，活波開朗，誠心租自己，體型胖，顏值勉強夠中等，私我請說明個人資料，租我幹嘛的，地點哪……全國可去。”
南都記者瞭解到，根據租友行業的“行話”，“出租綠”是指提供租友服務的人全程不陪睡不接吻的意思。南都記者以詢問價格的名義與“Angel”聊天，對方表示，根據不同時間段，出租自己的價格爲600-800元一天，“來回的路費、住宿和餐飲全要你報銷。”
南都記者聯繫上一位號稱出租自己、QQ名爲“聆聽你的心”的用戶，對方給出的價格爲500元一天，而“如果是假辦婚禮可能還要根據情況加價”。他表示，自己從事租友服務已經有三四年，在租友圈子已經算是小有知名度，不少客戶會跟他保持長期的合作聯繫，“每個月有時候接三四個單子，有時候六七單，說不定。”
在暗訪過程中，多位提供租友服務的人員表示，在出租自己之前，爲了約定雙方的行爲界限和責任義務，他們會先跟客戶簽署“租友協議書”。然而，律師張海波告訴南都記者，在法律上，此類“租友合同”不受法律保護，在法律上屬於不合法。
“法律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可是這樣的租友行爲，本身是違反社會道德的。”張海波律師說。
專家："假結婚"在法律上合法有效
“社會上的假結婚，更多是從當事人的動機和意願的角度來講的。從法律的角度來講，結婚無所謂真假，只要依法辦理了結婚登記，在法律都是有效的。”中國法學會婚姻家庭法學研究會副會長李明舜向南都記者表示。
南都記者獲悉，根據我國婚姻法第十條規定，有以下情形之一的，婚姻無效：(一)重婚的;(二)有禁止結婚的親屬關係的;(三)婚前患有醫學上認爲不應當結婚的疾病,婚後尚未治癒的;(四)未到法定婚齡的。
李明舜告訴南都記者，“假結婚”不僅合法有效，而且還不能撤銷。“根據我國婚姻法第十一條規定，因脅迫結婚的，受脅迫的一方可向婚姻登記機關或人民法院請求撤銷該婚姻。我國法律只規定了這一種婚姻可撤銷情形。”
南都記者在調查中發現，QQ用戶名爲“單身貴族”的假結婚中介曾被媒體曝光過，然而，在調查中，記者發現其仍然活躍在各個假結婚QQ羣發廣告、拉客戶。
對此，張海波律師告訴南都記者，假結婚中介更多以是當事人的代理人的身份出現，因此，中介在這個過程中只要沒有違法行爲，就不必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我國的結婚和離婚程序相對簡單，這種程序上的便利也造成假結婚的成本偏低。”李明舜向南都記者表示，“最根本的解決辦法是，未來我們出臺相關政策的時候，不給因結婚或者離婚的人獲得好處的機會，這纔是關鍵的。”李明舜說。
